威廉·萨默塞特·毛姆,是二十世纪“拥有最多读者的作家”。他的戏剧《圈子》,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月亮和六便士》等作品风靡全球,深受广大读者喜爱。
作为一个善于解读人性的作家,面对复杂的人性和不可知的人生,毛姆更愿意做一个无所偏袒的观察者。毛姆自幼父母双亡,沦为孤儿后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口吃的缺陷又让他受尽嘲讽,跌宕的童年看似是苦难人生的开始,却丰盈了他的内心世界,让他更加客观、包容地看待人性,奠定了他文学创作的基石,造就了他作品的独特魅力。
毛姆的短篇小说以冷静、客观乃至挑剔的态度审视人生,深刻地剖析并解读人性的弱点,基调超然,带有讽刺和怜悯意味,在20世纪英国短篇小说史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雨》写于年,是毛姆短篇小说中的经典之作。该作品以英国海外殖民地西萨摩亚为背景,具有浓烈的异国情调,其中毛姆用独特的写作手法讲述了传教士戴维森对妓女汤普森救赎失败的故事,撕开了宗教的虚伪面具,探求了人性的本质。
1.虚无主义:理想与现实的挣扎
毛姆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西方历经了千年修建起来的价值体系大厦在20世纪崩塌,两次世界大战改变了人们的世界观,在新的价值体系尚未形成时,虚无主义(意为什么都没有)作为一种文化概念大为流行,众多文学作品展示了当时人类的普遍生存状态——人的存在毫无意义可言,从而表现出悲观的颓废情绪。尼采用哲学思想深刻阐释了虚无主义,以回归生命的本身来对抗传统的形而上学否定论。受尼采的影响,毛姆小说浓厚的虚无主义色彩表现在于颓丧中怀疑和困惑,面对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自己的方式寻找精神家园。在小说《雨》中,毛姆用短小精悍的篇幅为读者展示了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的同时又在寻求人性本身的价值。
①大雨的场景是毛姆虚无主义创作观的彰显
《雨》以“雨”为标题,赋予了雨深刻的寓意,全文以热带暴雨为背景,雨景贯穿小说始终。作品中的雨,不仅仅是自然现象,还是一种环境烘托的表现,闷热难耐的雨季渲染了压抑、伪善的道德氛围,给人一种虚无主义的颓丧。对雨的多次描写,让人们无时无刻都沉浸在令人窒息的道德压抑气氛中。
这里的雨水不像我们英国的那样轻轻落在地上,而是毫不留情使人害怕,使你感到大自然原始力量的邪恶。雨水不是倾盆而下倒像是决了堤似的。这好似洪水自天而降,打在那个瓦楞铁皮屋顶上一无间息,使人达到疯狂的程度。看来雨水也会狂怒。有时使你感到如果它再不停息,你会尖声叫喊起来,然后,你又突然觉得无能为力,好像你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只有苦恼和绝望。
在大自然的瓢泼大雨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人精神的混乱和信仰的压抑已经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所谓的宗教、伦理、道德只不过是一场淡妆浓抹的妆容,终将被这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在毛姆神笔的渲染下,主人公戴维森难忍压抑,“瘦得只剩一个影子了”。
②人性与神性的对抗,理想与现实的挣扎
毛姆在谈到宗教时说:“我始终是个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得出的结论就是:你自管做人,只当上帝并不存在。”
在《雨》中,传教士戴维森一出场就表现得道貌岸然,仿佛是神的化身,代表着正义,他道德高尚、人格完善,失足女汤普森道德败坏、灵*肮脏。但假仁假义的戴维森最终被自己内心的欲望所吞噬,他借着仁爱上帝的名义,干着卑鄙可耻的勾当。他“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支撑着”,这“不可明状的兴奋”就是他内心的欲望。
这些表面上是人性与神性之间的对抗,实则是毛姆塑造的主人公传教士徘徊在理想和现实之间,现实中的他是忠于宗教的,内心的劣根性又驱使他控制不了原始的欲望而处于两难之地,进一步深化了毛姆的虚无主义。
因此,从虚无主义的角度来看,若人生境遇不尽如意,虽然对现实失望,但对未来还有憧憬,仍能够在怀疑和困惑中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这也正是毛姆作品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2.人物寓意:撕开宗教虚伪面具
《雨》讲述了海外传教士戴维森在南太平洋岛屿的传教经历。戴维森在去阿皮亚的旅途中,邂逅了失足女汤普森,意欲驱除她灵*的邪恶,却反被自己内心的“邪恶”吞噬。小说表面上讲述的是一场救赎的失败,实则通过对传教士与失足女等人物形象的性格特点,揭示了他们复杂的内心世界,从而撕开了宗教的虚伪面具。毛姆用质朴的文笔,把代表正义和邪恶形象的传教士和失足女的人物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像对读者倾述心事般娓娓道来,极具画面感。
下面我以传教士为例,展现一下毛姆刻画人物形象的*斧神工,看他如何撕开宗教的面具,直面宗教的虚伪本质。
①先抑后扬的手法,充满讽刺意味。
小说中,毛姆采用先扬后抑的方法,塑造了一个对宗教信仰无比虔诚、对宗教事业无比狂热的宗教卫道夫形象。他对不道德、不符合上帝精神的人或事物嫉恶如仇,具有非凡的勇气和顽强的毅力,只要宗教需要,他会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为了传教布道,甚至在恶劣的天气出海,不怕死亡。
然而传教士夫人对传教士传教精神激昂的描述,恰恰颠覆了这一高尚形象,他不用爱、仁义去感化土著居民,而是对其处以金钱、精神或肉体的惩罚去约束土著居民。他给土著居民灌输原罪的观念,上岛做的第一件事是限制当地人跳舞,认为跳舞伤风败俗,还限制土著人的穿着,把日常的穿着跟道德品质联系在一起。对所有不听话的人,轻则罚款,重则使其身败名裂,“绝对没有好下场。”
传教士夫人称自己的丈夫为戴维森先生,言谈举止中处处流露出对丈夫的崇拜之情,在传教士整天去陪失足女拯救她肮脏的灵*时,传教士夫人的“脸色变得白里透青”,得知丈夫的死讯,还异常的冷静。这都是毛姆给读者留下的悬念,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讽刺。
②传神的细节描写,剖析人物内心世界
传教士一出场,毛姆就把他的外貌特质刻画得惟妙惟肖:“他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派”,可“丰满而性感的双唇,不免会使你吃惊”,“最最突出的一点是给你有一种一团火在身体里被压抑的感觉,这团火含而不露却又蠢蠢欲动”。
寥寥数语,让读者心中传教士的宗教卫道夫形象有所松动,为后面传教士的荒诞行径埋下了伏笔,使得以后的情节不显得生硬突兀。
小说又通过医生眼中传教士的形象对其进行侧面描写,巧妙的暗示了戴维森是一个性格阴郁、内心世界非常复杂的人。传教士欲望的凸显也是隐晦的,不露痕迹的,传教士夫人告诉医生传教士梦见了内布拉斯加的一些山丘。医生认为传教士“梦入非非”,因为他“回想起这一风景如此打动他是因为他们活像是女人胸前的双峰”。梦境中的山丘一语双关,暗示了传教士内心的欲。
语音描写的细致入微,层层推进,展示出传教士内心世界的复杂性。传教士面对失足女汤普森小姐时,一开始态度强硬,接着又表现出上帝般的慈悲。
“让她侮辱我好了。她的灵*堕落了,我必须尽我的力量来拯救它……”
被汤普森不听劝阻激怒后,他一改之前的温和。
“她就是逃到海角天边,我也要追上她。”
对汤普森动了情后,还对她标榜教义的温柔。
“我对她的爱就像对我的妻子、我的姐妹一样。”
从这些我们看出毛姆在塑造人物时,从不直接表达自己对人物的感情,而是通过客观的描写,让读者去体会他的言外之意。在《雨》中,他语言凝练,生活气息浓厚,用朗朗爽口的文字将传教士精工细雕,云淡风轻中将其虚伪本质刻画到入木三分。
3.故事内核:直面人性的本质
福斯特说几乎所有小说都会有一个虎头蛇尾,卡尔维诺说文学史上有许多令人难忘的开篇,但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意义上都独具特色的结尾却聊聊无几,或者说很难让人记住它们。
而毛姆《雨》的开放式结局,给人一种倒转乾坤的感觉,让人在唏嘘中浮想联翩,感受到理想与现实冲突的同时看到了作者的真实意图,使人难以忘怀。
接着他便看见一个一半泡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令人吓一跳的物体,那是戴维森。麦克费尔医生俯下身来——他不是一个在意外事件中头脑糊涂的人——把尸体翻过身来。喉部从左耳切开到右耳,右手里还握着干这件事用的剃刀。她昂首挺胸。简直没有人能用言语形容她那种轻蔑藐视的神情,以及答话中充满了的傲慢和憎恨。“你们这些男人!你们这些又臭又脏的贱猪。你们全是一路货,你们这些*家伙。臭猪!臭猪!”麦克费尔医生倒抽一口冷气,恍然大悟。
这一结局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传教士本来就是一个矛盾体,他表面上是宗教的代言人,代表者道德与正义,而内心的欲望,人性的初始渴求,最终战胜了神性,唯一解决的方式是死亡。
而失足女汤普森也许真的在接受灵*的拷问,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识破了传教士真面貌以后,又恢复了常态。从她最后对医生的怒骂,把男人说成“又臭又脏的贱猪”,那种轻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没有拯救自己的上帝,真正的救赎靠的是自己,至于救或不救,怎么拯救,那是自由。
从这一结局,我们看到了宗教的虚伪、人性的缺失以及西方社会的病态现象,同时人性隐性的阴暗面是人性劣根性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它穿着隐身衣,脱离了人们的视野,实则具有更为可怕的杀伤力。最重要的是,这一结局,是故事内核所在,让我们直面人性的本质。
结语:
毛姆继承了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对社会的丑恶与人性的堕落进行揭露,与劳伦斯不同的是,他认为作家更应该关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断人性。因此邪恶的人性描写在毛姆的作品中尤为突出,《雨》这篇小说就反映了西方社会中传教士的人性真实面貌,其中毛姆对人性的缺失现象给予了客观、冷静和深刻的剖析。
我想以追求真、善、美为目标,拯救灵*、拯救人性是毛姆的理想所在。